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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濰坊新聞網(wǎng) 發(fā)布時間:2024-07-26 10:35:40
冒雪披蓑山海間
◎魏輝
我想讓你認識一位才華橫溢的書畫家,卻不知道如何開口。怎么描述這個人呢?他是個奇人?怪人?仙人?很少有人說得清楚。提起他,我的腦海中會出現(xiàn)這樣的場景:
大約五百年前吧,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,只知道那時候是明朝,皇帝姓朱。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,齊魯大地上,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,天地之間一片混沌。在白茫茫的世界里,有一個人冒雪前行。他披著一件草編的蓑衣,雪花落在上面,有的順著茅草滑下去,有的留下來,越積越多,蓑衣也快成了白色。這人頭發(fā)凌亂,蓑衣下面露出的衣服也不怎么整潔,他手里拿著一個酒壺,邊走邊喝,邊喝邊唱,邊唱邊嘯,細細聽來,那唱詞天馬行空、狂放不羈。天地之間,除了風,只回蕩著他的歌聲。
他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漸行漸遠,但那歌聲,卻一直飄來飄去,余音裊裊,五百年不絕。
他叫雪蓑。
明雪蓑松鷹圖軸局部 (資料圖片)
一
雪蓑,人稱雪蓑道人。他的生年不詳,卒年不詳,籍貫不詳。
但是作為明代的著名書畫家,他確確實實在齊魯大地上留下了很多作品、很多故事、很多傳說。特別是青州、章丘、萊蕪、平陰等地,保留了雪蓑眾多書畫作品、書法刻石。如青州云門山上的“神在”“超塵離夢”“鬼斧神工”等石刻大字;臨朐老龍灣的“鑄劍池”三個大字;濟南市鋼城區(qū)棋山觀村的“玄之又玄”碑;章丘趙八洞內(nèi)“通天透地”的石匾……都是雪蓑的手筆。在青州博物館,還珍藏著雪蓑的12件巨幅狂草書法作品,至今還無人能完整地解讀……
人們喜歡把許多神奇的事情加在雪蓑身上。如青州一帶流傳的“雪蓑獻壽戲衡王”的故事。傳說,朱元璋的子孫、鎮(zhèn)藩青州的衡王大擺壽宴,許多官員、豪紳、貴族鮮衣怒馬、攜帶厚禮而來。而衣著破舊的雪蓑空著手登堂入室,坦然坐在首席。有人問他:“你的壽禮呢?”雪蓑用手向南一指,說:“愿王爺壽比南山,福如東海。”人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,只見王府南面的云門山峭壁上出現(xiàn)了一個巨大的“壽”字。細細觀看,那個“壽”字中的“寸”,缺了一“點”。人們剛要說話,卻見雪蓑不慌不忙,取來半匹綢緞,卷作一團,蘸上墨汁,信手拋去,那團墨色直奔大“壽”,恰好補上了缺失的那個“點”。滿座賓客大為驚奇,衡王也對雪蓑刮目相看。
當然,這只是傳說,不是史實。因為云門山“壽”字旁邊的題名寫得清楚:“衡府內(nèi)掌司冀陽周全寫”,并不是雪蓑的作品。但是當年,雪蓑是衡王府的座上賓,卻在不少地方文獻中有記載。
《續(xù)修萊蕪縣志》記載了一個“龍”字碑的故事:當時萊蕪港里村一帶洪澇災害不斷,為祈求龍王保佑,村民們籌資建廟,鄉(xiāng)紳劉元翰請好友雪蓑題寫碑文,他讓人將墨磨好后倒入瓦盆里,放到石碑旁。這時,雪蓑赤腳走上前來,一腳踏進墨盆一攪和,提腳運力,便在石碑上踹上了一個狂草大字“龍”,但見那“龍”字雄渾蒼勁,氣韻傲然,把在場的人驚得目瞪口呆。寫罷,雪蓑用筆在邊上寫上“大明劉元翰書”,不顧劉元翰的阻止,擺了擺手飄然而去。
當然,這也只是傳說。
清朝時,蒲松齡甚至把雪蓑?qū)戇M了小說《聊齋志異》中,他就是那篇《顛道人》的原型。這個道人住在蒙山的寺廟之中,“歌哭不常,人莫之測,或見其煮石為飯者”。他不修邊幅,行為怪異,戲弄權貴,道行高深,行蹤莫測,半人半仙。
幾百年來,這是雪蓑留給人世間的印象。
二
雪蓑把自己活成了一部傳奇。
作為一個受過歷史學專業(yè)教育的人,我自然不相信傳奇。但是,一個落魄的道人,縱然再有才華,官方的正史中也沒有他的名字。好在,地方史中還有一些關于他的片斷,他的朋友也在筆記中寫下了一些關于雪蓑的文字。
雪蓑其人其事,被記錄在《山東通志》《青州府志》《泰安府志》《萊蕪縣志》《章丘縣志》《臨朐縣志》等地方史志中。雪蓑的好友、章丘的李開先寫了《雪蓑道人傳》;清朝棲霞的牟愿相也曾寫過《雪蓑子傳》,記錄了雪蓑與泰安董空壺的交往;明朝泰安的進士宋燾與清朝萊蕪的進士張嚴都寫過雪蓑的故事。
清代淄川文人王培荀在《鄉(xiāng)園憶舊錄》一書中,也記載了雪蓑的故事,雪蓑“嘉、隆年間游歷下,往來淄川、益都,人以為仙。詩文奇妙,無塵俗語。嘗自作聯(lián)曰:‘雪里披蓑,寒動一天星斗;云間補衲,暖回大地陽春’”。
雖然有演繹有傳說,只言片語,但我們大致可以拼湊起雪蓑的畫像:他的本名是蘇洲,說著一口吳儂軟語,大約生于明朝成化末年,明朝嘉靖年間在山東游歷多年,愛好廣泛,琴棋書畫無所不通,交游甚廣,上至王侯豪紳,下至平頭百姓,都與他有過交往。
“雪蓑”這個名字的來歷,明朝的李開先在《雪蓑道人傳》中有解釋:雪蓑“每大書及詩詞后,作冒雪披蓑手押”。
有據(jù)可考的,是雪蓑留在世上的字畫及摩崖碑刻,其落款五花八門——“雪蓑子蘇州”“雪蓑道人”“雪蓑仙子”“雪蓑漁者”“瀛州仙史”“六和狂士”“江南異客”,還有“八都瞽聾道人”“五湖散人兼三十六洞天牧鶴使者雪蓑子蘇洲”等等。細細品味,他為自己寫下的每一個名字都仙氣飄飄,不像是人間凡品。
清朝光緒年間的《益都縣圖志》記載:雪蓑,不知何許人,無姓名,浪游東土。居青州者數(shù)年,善作大字,詩亦豪放,人以其言貌似吳人,問之曰:“汝吳人耶?”曰:“是。”“蘇州人耶?”曰:“是。”舉動詭怪,好談玄理,嗜酒飲無算。人為娶婦,納之而不與交。與之錢物衣履,遇貧者即與之。醉輒箕踞嘲罵王公,或取困辱,亦不為意。作方丈大書,濃瀋數(shù)斛,信手飛灑,倏忽而成,矯健有勢。今云門山石壁上多其遺跡。能彈一弦琴。后去不知所終。
雪蓑在青州旅居多年,青州人見他的樣貌口音像是南方人,就問他:“你是吳人嗎?”他說:“是。”又問:“你是蘇州人嗎?”他又說:“是。”看起來,雪蓑是不想正經(jīng)與人說話的樣子。
章丘人李開先眼里的雪蓑更翔實一點兒。李開先是明代文學家、戲曲家,他在嘉靖八年(1529年)中進士,歷任戶部主事、吏部考功司主事等。嘉靖二十年(1541年),李開先被罷官回到老家章丘,與同鄉(xiāng)詩人創(chuàng)立“富文堂詞社”,著有《中麓樂府》《閑居集》等書,還撰寫了戲曲劇本《寶劍記》《登壇記》等。他好戲曲,好藏書,好交友。與雪蓑結識后,兩人性情相投,雪蓑在章丘的李府住過一段時間,與李開先訪古尋幽、賦詞彈唱、飲酒品茶。
李開先寫了《雪蓑道人傳》,雪蓑為李開先的戲劇名作《寶劍記》寫了序言。山東境內(nèi)的雪蓑題刻遺存最為集中的地方就是李開先的祖塋,其墓園內(nèi)的題刻很多是雪蓑所書寫。如石坊上面的魏碑正楷四字“李氏先塋”;石坊左右立柱上刻兩聯(lián)行書“漫漫長夜何時旦,瑟瑟高松不紀年”;李開先去世后,他的墓上的“生封死葬”四個大字,也為雪蓑書寫。
所謂“友誼長存”,大概就是這樣的吧。
三
我們來看一下李開先寫的《雪蓑道人傳》:
“雪蓑者,乃一狂妄簡傲人,謂之道人則非也。心實無他,而惡之者則以為有意。見人長揖不拜,即據(jù)上坐,雖王公長老亦不之讓。士人以其喜施舍,疑為貴驕公子;善染翰,疑為中書舍人;知音律,能蹴鞠,疑為飄風子弟。問其家世,則秘不以告,而疑者轉深,而譏者益眾。予與之交厚,獨得其實,為之傳其大略,于以釋疑解嘲云。
雪蓑姓蘇名洲,無字,號雪蓑道人。每大書及詩詞后,作冒雪披蓑手押,奇古駭觀。原河南杞縣人,徙居唐縣。伯父名百當,以賣酒為業(yè),雪蓑年方十一二,隨之度日。肆中偶有一人醉臥而斃,告于所司,上下使用,遂困窮逃散。雪蓑亦落落無所依。恃其穎性,學一事則精一事。而字畫、彈琴、蹴鞠、歌唱,皆可居海內(nèi)第一流。作半筆片紙小畫,亦差可人意。后極口談內(nèi)外事,津津涎唾倶出,自負有獨得處,是亦狂妄之一端。但見人或病或貧者,即施藥出財以救濟之。嘗被人連累,監(jiān)禁七八月,得釋則拱手別去,不出一怨言。人有侮謾之者,亦不校也。所作多生硬奇怪,或雜里中常談,或出方外異語。以其入小學讀書,止數(shù)月即棄而云游,足跡且半天下。高潔不染塵埃,疏放難拘禮法。善搭配古董,和制藥材。戲謔調(diào)笑,有足動人者。人多饋之美衣服及錢物,旋即散之。朝不復為暮計,況暖預為寒憂耶?醉后高歌起舞,更有風韻。只是玩世不恭,人難親近耳……”
李開先說,人們對于雪蓑的家世有很多疑問和猜測,雪蓑自己也“秘不以告”。他與之交往較多,了解一些情況,所以寫個小傳來解答一下大家的疑惑。但是看了這個《雪蓑道人傳》,很多人,包括我,對于雪蓑的身世更疑惑了。
文章的第一句就讓人不解:“雪蓑者,乃一狂妄簡傲人,謂之道人則非也。”那么,雪蓑到底是不是一個道人?
李開先說雪蓑是河南人,從小跟著伯父賣酒為生。但既然是一個河南人,為何雪蓑說著一口吳語?
李開先說雪蓑家境不富裕,顛沛流離。又說他“字畫、彈琴、蹴鞠、歌唱,皆可居海內(nèi)第一流”。要知道,寫字、畫畫、彈琴、踢足球、唱曲,那都是當時富貴公子的愛好,不僅需要金錢,還需要文化底蘊。一個窮困的人,他有條件去接觸這些活動嗎?何況能達到“海內(nèi)第一流”的水平?
李開先說雪蓑“善搭配古董,和制藥材”,別人送他錢財和華美的衣物,他轉頭就送給別人。一個從小賣酒的孩子,他是如何接觸到古董的?一個視錢物如糞土的人,實在不像是一個做小買賣的家庭的子弟……
是雪蓑給李開先編了一個故事嗎?是李開先給我們編了一個故事嗎?是雪蓑有難言之隱嗎?
迷霧重重。
雪蓑還寫過《風入松》詞八十一闕,后人評價:“譎怪離奇,皆非人間語。”
李開先曾經(jīng)評價雪蓑的書法作品:“矜度出塵,如瑤天笙鶴,筆陣雄健,理趣深長,初若放狂涉怪,細目之則斂鍔藏鋒,微妙難名,變化莫測,乃神之所為,非力之可與也。故曰:神而明之,豈古今所能拘哉。”
筆陣雄健、變化莫測,這是神借用雪蓑的手寫下來的,不是人力所能,李開先這樣感嘆。五百年來,看過雪蓑的詩詞和書畫的很多人都這樣感嘆。
雪蓑,他從哪里來,又到哪里去?他似乎不應該在河南,也不應該在吳越。我寧愿相信,他踏白云而來,又乘白云而去。
也許,成為一個謎,是雪蓑最合適的結局。
責任編輯:平小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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